弯弯

摸鱼囤文,本人其实是文盲

折梅(1)

我,贺云行,折梅手第三代传人,才俊无双的大好少年郎,正遭遇目前十九岁人生中最大考验。

“云行,你来,”唐家掌门叔叔负手站在一株梅花下,快五十的人了,仍然丰神俊朗慈眉善目,然而开口说的话却叫我五雷轰顶,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早上出门前看看今日黄历是否诸事不宜,“你来这儿有一年了,给我看看你的折梅手。”

是的,整天遛狗斗鸡的我,被抽查功课了。

你也不能怪我荒废功课,任谁在一个境界卡几年都会心灰意冷。自从我娘把我打包丢给据说对折梅手有深刻研究的唐霁叔叔以后,唐叔叔比我爹对我都好,深深治愈了我被折梅手伤害了的心。他把他少年时住过的霁雪小筑给了我,每个月零花钱随便要,也不会像我娘那样一有空就提着剑鞘看着我练功,只要早晚修炼,去他老人家那儿晨昏定省就好,一个月就他就和我过招一次,虽然过招时严厉,但能换一个月快乐,还是比在我娘手下讨日子舒服多了。

总而言之,言而总之,我以为唐叔叔会像是舅舅知己一样是我的忘年知己,理解我的痛,谁知道在这里等着我呢。

我磨磨蹭蹭叽叽歪歪扭了好久,实在不想暴露我的不学无术,小声说:“我肚子疼。”

唐叔叔微笑着说:“男儿顶天立地,怎能因小病而退缩。”

“……”我破罐子破摔:“唐叔叔你罚我吧,折梅手我学不会。”

唐叔叔愣了一下,摇头笑了笑:“真像你舅舅。”

我舅舅,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花暮,折梅手第二代传人,那叫一个传奇。年纪轻轻的全家死得就剩我娘花朝和他花暮,不到二十就能凭着折梅手大杀四方,和我娘一起重振花家,秉玉树之姿而喜怒无常,导致口碑两极分化:黑市上他脑袋据说能值一座城池——当然是巅峰时期的价位,而排着队只愿与其春风一度的男男女女大概能装满这座城池。

反正都说是一个魔头,厕所里陈年石头和他名声比起来都堪称香气扑鼻。当然我也不知道真假,要是问我娘她宝贝弟弟是不是魔头,我坟头草怕是有腰那么高了,而唐叔叔则是他毕生知己,舅舅本人更是问不到,他老人家坟头要是种了树,那不叫亭亭如盖,叫参天大树——他英年早逝,或者可以说不到三十翘了辫子。

我娘也说我像舅舅,和他一样欠揍。然后我就会被揍,切,谁不知道她最心疼我舅舅,当年没舍得打她弟弟,打我倒是毫不手软。捡来的儿子亲生的弟弟。

但是唐叔叔没有要打我的意思,很宽和地说:“没事的云行,能做多少做多少。”

赶鸭子上架,我没法子,只好给他行了一礼,飞身掠上梅树。

正是雪后初晴,满树红梅映着残雪,灼灼开放,我在最顶端随手寻了一枝,运气为风,轻轻巧巧折下来,而后脚尖在树干上借力,本少年郎再潇洒地飞下去,把花递给唐霁叔叔。

“断口锋利,花枝完整,无采摘痕迹,可贵的是花上残雪未损,折梅手第一层讲究自然,运力若无,折梅如生,很不错。”唐叔叔拿着看了看,又递到我面前,“试试第二层,把最上面的花苞催开。”

我深吸一口气,不情不愿地伸出手,默念着只要开花就好只要开花就行,盯着那花苞在我手中缓缓舒展,然而真气只微微走岔一瞬,好好一朵红梅便瞬间被那一缕暴走的真气生生摧毁。就像之前那几千几万次一样。

折梅手第二层,便是能运气催开花苞,如用钢刀雕刻芽尖,对真气的运用简直变态,更变态的是第三层,枯木逢春,类似让铁树开花,听听,是人做的事吗?

唐叔叔把梅枝递给一边的随从,笑道:“已经很不错了,阿雪当年天赋还不如你。”

阿雪就是我舅舅小名,娘们唧唧的。我小声说:“哪里不如了,他十六岁参透第一层,十九岁时已经闻名天下。”

唐叔叔叹了一口气:“乱世迫人而已。说说你最近参悟了什么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外公亲笔的功法只详细记录了入门和第一层,关于第二第三则寥寥几笔,不,寥寥几笔都是夸张。

他只留了一句话:“精魂之至,越生死也。”

我深深地怀疑我的功法是假的。

当年我翻遍了外公留下的所有笔墨,最后绝望地发现他除此之外关于没多说一个字。按理来说,武功功法最开始不完善也正常,虽然像这样不完善的还是第一次见,但是总有后代来补齐不足吧。可我舅舅死得早,小时候也是个不思进取的,临死的时候又流连病榻,别说补这玩意了,我连他面都没有见过。

我娘练的不是这倒霉玩意,很早就不能指导我,而唐霁叔叔是我舅舅毕生知己,舅舅死都是在他身边死的,嗝屁之前大概是和他唠了许多,唐叔叔对折梅手居然比我娘懂得还多。我娘不待见他,更不待见我,干脆把我打包送给唐叔叔,我才过了这一年神仙日子。

我也问过唐叔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他和我说,道法自然,自己悟。还说外公写成这样就是为了让人自己摸索。

我怀疑他也不懂。

“这个嘛,”我挠头,“精神的极致可以超越生死……嗯,折梅手就是锻炼对真气的极致运用,昂,对对对要锻炼精神。”

唐叔叔不愧是大侠人物,涵养极好,愣是听完了我现诌的屁话才发问:“那如何超越生死?”

“啊?逆、逆天而行?”

“生死虽是天命,但超越生死并非逆天改命。云行,你还是没有懂。”唐家掌门伸手摸了摸我的头,轻声道:“出去历练吧,你的折梅手足以防身。”

“历练,”我一时呆住了,不敢相信我就此自由,“我一个人闯荡江湖?”

唐叔叔像是被江湖两个字逗笑了,点点头道:“是的。你爹娘已经同意了,现在去收拾东西吧,明天可以启程。去外面看看,什么是超越生死。”

“那我可以历练多久?”

“都行,但要每个月写信报平安。只要你想,随时可以回来。”

要说少年时期的梦想,有哪一个脱得开闯荡江湖?我连连答应下来,匆忙行礼告辞,欢呼雀跃地冲回了霁雪小筑收拾行囊。兴奋了一晚上没有睡,第二日顶着黑眼圈去辞行。唐叔叔送我到渡口,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小包。

“是一些银子和药,”他说,“一路平安。”

我愣了一下才接过来,忍了半天还是很不男人地湿润了眼睛。

我的确不太聪明,什么都悟不透,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。

唐叔叔至今没有成亲,自然也没有子嗣。我从小到大收到他数不胜数的礼物,又跟在他身边一年,待我如何我清楚,早就超越了对小辈的提携,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。

他拍拍我的肩膀,问我:“回来之后,能给我折一枝红梅吗?”

我不懂这有什么好问的,难道我摘的梅花少了吗?却听他顿了顿,笑道:“霁雪小筑的梅花。”

霁雪小筑的梅树从不开花。

我很想告诉他这不可能,吞吞吐吐半天,还是咽了下去。不知道为什么,唐叔叔的笑容一如既往,但是并不开心的样子。

船开了以后他还站在岸边目送我,衣冠整齐的端方君子,还是高而温和的模样,看不出情绪,但我觉得他很难过。想起第一次见他还很小,就记得这个叔叔年纪轻轻鬓角落了雪花,到如今他未至五旬,而头发已然白了大半。

渡口渐远,唐叔叔的身影像是被钉在岸上的蝴蝶,欲相随而不得,越来越小,最后湮灭在天水之间。天高水阔,雾气茫茫,有人吹起横笛,笛声如飞鸟,在隐隐的笑语人声里飞散不见,像唐叔叔的身影。人人敬重的唐霁掌门,原来也可以这么渺小吗?

一天一水一船,人尚不能超越,何况生死呢?

我的折梅手功法不会真是冒牌的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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